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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念小學的時候,台中市的流浪狗問題比現在看到的,還要嚴重很多很多。但那時候很自然的接受,流浪狗跟遊民一樣,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在城市裡找到一點點的空間生活。有一些會攻擊你,有一些不會。有一些有辦法生存下去,有一些沒有。

 

小學的教室在四樓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跑來了一隻小黃夠。以現在的經驗回想判斷,大概五六個月,接近成犬又還沒長大吧!他很瘦很瘦,常常很餓很餓。我們常常把午飯分給他吃,牛奶分給他喝。工友看到小黃狗很不高興,喝罵著叫我們不要再餵了,教室隔壁一個管小圖書室的女老師,總是不苟言笑,看到小黃夠,臉色更是難看。

 

我們每天偷偷給他吃點東西,又偷偷地害怕。害怕哪一天,「大人們」會突然決定要「處理」這個問題,而就算年幼如我們,也猜得到社會對於這種畸零的生命,不會有太多同情。我們沒有能力真正的給予他好的生活,只能偷偷地給予,每次給予一點,就好像自己很幸運的得到一些。不知道哪一天,這種關係就會結束,不能問也不能講,只能偷偷地。

 

有一天,小黃狗不見了,有人說是那個女老師說牠很髒,把他從四樓丟出去,摔死了。每一個人都驚嚇的不可置信,但卻又毫不遲疑地相信這就是成人世界會做出的事情。但居然這麼殘酷,比我們想像到最惡劣的還要殘酷,殘酷到讓人馬上相信並且異常憤怒。

 

小學生的憤怒是沒有任何方式可以表達的,你沒有辦法質疑這個世界運作的法則,你沒有辦法要求某些人為某些事情付出代價,於是就像所有的弱者一樣,我們選擇詛咒。我們開始罵那個女老師是老巫婆跟老處女,我們把我們所能夠知道的,對於成熟女性最骯髒的污辱全部用在一起。我們故意走過小圖書室,大聲的罵,一旦她聽到卻不知道在罵她,就得意洋洋。

 

有一天,她聽到了。那一天是我們班的男生被抓到了,有人罵她。她跑去跟導師說,是男生罵的。導師一問,十幾個男孩子,都低著頭站了起來。

 

都罵了。

 

真恨她。真恨。

我們都罵了。

 

導師拿出木棍,把這些人痛打一頓,要他們去道歉。走在道歉隊伍前面的第一個男孩子,痛得實在厲害,抽抽噎噎哭到說不出話來。結果還沒開口,那個女老師就主動拉起男孩子的手溫柔的說,知錯能改,善莫大焉。

 

現在來看,這是一個再動人也不過的舉動,對於孩童粗魯行為的諒解與包容,教育者最高貴的溫柔。不過那天回來後,這件事變成了一個笑話。他們說,是痛到哭了,她還真以為我們跟她道歉呢!

 

還是罵她,還罵。但是偷偷地罵了,不讓誰知道了。有時候講了,就快速的左右看一眼,沒人發現,就多翻一個白眼。並且告訴別班的人,老巫婆是變態,她把小黃狗從四樓丟下去,害死它了。沒有一個老師知道「老巫婆事件」的真正始末,他們以為這些學生嘴巴真的很壞,需要教育。也沒有任何一個學生想要跟老師說,因為這些成年人,都是殺死小黃狗的共謀。

 

現在回想,要說那個女老師從四樓把狗丟出去,也真的太誇張了,很可能只是學生之間以訛傳訛的一個謠言,最後變成真實了。但是如果她沒有把小黃狗丟出去,那他去哪裡了呢?補狗隊抓走,也是殺掉了,它那麼瘦,找不到飯吃,會不會也餓死了,就算沒有餓死,搖搖晃晃走在路上,一不留神,也很可能慘死輪下。小黃狗是不是那個女老師丟出去的,誰也不知道,但它就算不摔死,這個世界也不會有溫暖的未來留給他。

 

想不通阿,為什麼呢?

 

一點點牛奶、一點點營養午餐。真的是小孩子阿,就算是短暫的付出都無比快樂。畢竟命運在真正來臨以前,都還有一線可能的。那個女老師,只是一個無辜者,命運來臨的時刻借用了她的名字,她承擔了我們對於成人世界所有的憤怒與挫折。這麼殘酷,比你想像中的殘酷還要殘酷,殘酷到不像真的,所以你一瞬間就毫不遲疑全部相信了。

 

憎恨與詛咒,一班四十幾個小學生,在失去小黃狗的那一天,全都學會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http://news.chinatimes.com/forum/110514/112011042500328.html

小狗小樹,都是生命教育

  • 2011-04-25
  •  
  • 中國時報
  •  
  • 【方志華】

     最近在電視上看到一則大陸鄉村農民護蛇的故事。一位村姑在山上看到幾名青少年在圍打一頭蛇,於心不忍,將那條毒蛇救回家。沒想到傷好了到遠地野放了數次,這蛇每次都自己「溜」回來。故事傳了出去,附近有人撿到傷蛇都往這裡送,最多時有十幾二十多隻。這下子家人就受不了了,村姑的女兒負氣離家出走,而丈夫也要和她離婚。但最後結局是,丈夫回心轉意,願意接納妻子和蛇,一起等待女兒回家,而附近民眾傳開後都開始不吃蛇肉。

     日昨報上登載著氣象局主任在臉書提到,日本地震海嘯後,民間流傳著最近不吃魚,是因為對捲入海中罹難者的敬意和不忍。在大陸和台灣的民間,都還流傳著對於天、人、有靈性生物的敬意和悲憫。但是在正式學校的行政體系中,有時似乎反而扼殺這種情懷的學習。

     在我念國中時,學校來了一位新校長,他來沒有多久,學校裏那隻從我國小入學就在的、醜醜的老台灣土狗就不見了。我聽同學說,校長下令要住校的老工友|就是這隻老土狗的主人|把這隻狗毒死了。那時心裡又氣又難過,想著這土狗陪伴著從國小一年級開始就在校園中的小朋友,成長到國中,竟然就這麼消失了。在那樣的年代,學生還不懂得如何抗議,但心中的痛卻一直都在。

     最近高雄國中生在校園藏狗護狗事件,校方處理過程中揚言記過、動保團體將狗救出讓學生安心、家長支持校方的處理,而教育局長則認為這堂生命教育的課。看得出成人是關心孩子的安全,而孩子是關心小狗的安全,出發點都是好的,但是成人的處理態度和方式,可能缺乏的是生命教育的思維。

     生命教育並不容易,常常面對的是:如何處理才是各方皆能心安的最佳方案,及問題解決的能力。校園發生的各種問題,由教師帶著學生參與學習去思考和解決,正是最好教材範例,而不是成人急著幫孩子將危險直接除去即可。

     美國教育學者諾丁斯提倡關懷倫理學。有一次她看到一所學校將停車場附近的老樹砍掉,她問為何如此,學校說因為會阻擋行車視線,危害交通安全。她反省寫道,如能趁此機會,讓學生一起關心環境、腦力激盪,了解學校兩難,即如何讓大樹和安全並存,正是在真實情境中,學生關懷能力的最好培養。

     我們學校和家長身為成人,總想直接快速地保護學生,讓學生知道我們在保護他們固然很好,但卻沒有想到,學生也想要保護比他們弱小的生命啊。即使是一隻小狗、一條蛇、一尾魚、一棵樹,我們都可以在它們身上學到好多生命的故事,和人類應該學習的-同時能夠敬畏生命靈性,也能解決問題的能力。(作者為台北市立教育大學課程與教學所副教授、台灣教育評論學會會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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